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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 > 随笔散文
蒋浩《海甸岛》

[2012-8-6 17:39:09]


 

 

蒋浩《海甸岛》

 

一棵树

 

根须在黑色泥土里纠缠。痛苦的,发情的,肿胀的根须,一粒粒因吸满光而表面凹塌的泥土穿行于她的缠绕。是少女的,也是老人的,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是捂住眼睛和脸:这土中一粒土也像空中一片石。根须在黑色胸膛中纠缠,吐出骨头的枝柯,眉毛的树叶,还有一对眼睛的水果。语言,像泪水顺着脆败的脸流回来,白色的,一咬即破。

那棵树在空中:一只耳朵或一座小岛,探测到一种光线的颤栗。他书写蓝色的词,甚至胡须似的庞大的根须也浸泡在透明蓝色的玻璃瓶里。我在楼上听到的声音,相似于我在院子里抚摸过他粗糙的树干,——那是一个刻满篆文鸟虫的铸钟,里面虚空而黑,但飞鸟在上面撞出了火星。

我数着:一棵,二棵,一棵……。所有的树都是一个词,同一个词。围绕着弧形沙滩,像一截眉毛。有时候,海水吧这沙滩修饰得又细又长,那棵露出白色根须的树倾着身体:它感到一座海的重量,但压力来自下面和远处。我从它身边经过,我用一个思想交换了它的轻盈。树冠像一掬海水溅泻在散文的沙滩上。我听你说:“看翠岩眉毛还在不?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十八)

月光升起于那片树林中的某棵树:白色的圆口杯从漆黑的深井汲满水,上升的轨迹像是要退回到头顶的一朵云里。我涂抹这面窗,企图抽出一些曲线来纹身。我摸到一些耻辱和幻想。越过它,远处是海,我的岛像一个孤独的讲台,旋转,在浪尖上那么缓慢地分泌着细沙。月光改变着树冠的颜色,像一朵云的阴影正溶入它的反面。

我找到一棵树,在一块小小的礁石里。我向她说话,她就开一些白色的花。我砸开它,那棵树就落下黑色的果实。我把这块礁石埋进了沙里,它在慢慢变热,成熟。我在另外的沙中捡到一根新断的幼枝,像是飞鸟身上掉下的一枚羽毛。我把它埋进沙里。我向她说话,她在慢慢变冷,长大。那只鸟停进了她的树冠,像一块黑礁石,在慢慢睡眠。我找到这棵树,它向我说话,用鸟语,它长出的果实是一枚枚礁石孵出的鸟蛋。我砸开它,那棵树还在里面。

一棵树是一棵树。一棵另外的树饱含激烈的情绪,它在林子里追逐另一棵树,被视为盲目。要是飞起来,要是倒出树冠里的海水,要是把树干削弱,抽出里面的钓丝,要是把根须编成一张网。它追上另一棵树,用锋利的树叶去诅咒和砍伐;它抱住倾倒的树干,一起倒下,被视为和解。

    带细孔的黑色火山石

问:“如何是和尚本分?”(庆诸)师曰:“石头还汗出么?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十五)

雪霁辞后,地藏门送之,问云:“上座寻常说三界唯心,万物唯识。”乃指庭下片石云:“且道此石在心内,在心外?”(文益)师云:“在心内。”地藏云:“行脚人,着什么来由安片石在心头!”师窘无以对,即放包依席下,求抉择。近一月余,日呈见解说道理,地藏给之云:“佛法不恁么。”师云:“某甲词穷理绝也。”地藏云:“若论佛法,一切见成。”师于言下大悟。(《文益语录》)

僧问:“如何是西来意?”(庆诸)师曰:“空中一片石。”僧礼拜,师曰:“会么?”曰:“不会。”师曰:“赖此不会,若会即打破尔头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十五)

一滴海水进入。一仄花瓣进入。一抹青草进入。一星星火进入。满岛都是带细孔的黑色火山石,水已从里面流尽了。

问:“如何是诸佛出身处?”(子仪)师曰:“大洋海里一星火。”僧曰:“学人不会。”师曰:“烧尽鱼龙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二十一)

     地下的宫殿。裸露的黑色石头,吃着光线。从这些光滑细小如水泡的孔洞里,鱼儿游入了海里。饥饿的石头,它的黑色像件空荡荡的牧师袍,思想的烟头烧出了上面的细孔。但你说这石头来自地下教堂而非宫殿。——地狱?

    是从耻辱柱上脱落的吗?我烧,我烧呀!我把指头抠进这些细孔,它像一个扭曲的面具。

是满海的火焰雕刻成这海甸岛?满岛都是带细孔的火山石。我们用它去与海游戏:扔,像是在提问?

    石头的舞蹈。在它们排成整齐的防波堤前,大海蹲下身子,展开她巨大的白色狐狸尾巴

    那只黑色的海燕停在石头上,像她突然长出的一个欲望。她多空的表面远比幽闭的内部深刻得多。

 

雷阵雨

 

    她整个湿漉漉地被惊呆了。但她的眼睛是干的,脚板心也是干的,她看不见最好的避雨的地方是在她的眼睛里。

    她被抚摸了吗?像此刻的海面因雨鼓起了肚子。轻微的雷声在那里颤动,雨滴长出的毛毛脚,在她身上乱跑。而我们的岛夹在两撇波浪之间,曾是一块石头受到雨的点化后,在波浪中轻微地摇晃,像一只慢慢成熟的芒果。她被抚摸了吗?在两排波浪的齿痕之间,它曾是一滴小雨而受到雷之棒喝。

    雷在海边滚动。想一想,峭壁上幽穴里一窝雷鸟蛋将裂开,长出骨头和羽毛来。一个浪一个浪,舔着毛绒绒的雨脚,她的嘴泛出细嫩好看的泡沫。世界之宽广,我们听到雷声滴进坚固的石头里,海水煮石呢。想一想,那只鸟是雷鸟,一声是盛唐,一声是南宋,把一排排浪压进环形戒指里。我叫着,叫醒她,势必要给你戴上。

    她剥一半的橘子,一半递给光线,一半吃。湿漉漉的山脊,给她递来的一杯水,也是海水。

    她跑起来,一闪一闪的。如果她真的跑起来,是白色的,在沙滩上又变成了蓝灰色。她像去撕一个伤口上的创可贴。跑起来,跑起来,她永远是难以愈合的那一部分。如果她听下来,也是一闪一闪的。

    雷声是一个混合物,从海面驰过来,一杯水在窗台上,去澄清它。冰凉的液体,留下它虚无的体温。她钻进白色的电话线。她的手机响了。她摸到了按键,是一盏灯,打开,流出了水,还有一些沙。

    雨水总是站在那里,伴着轻雷,求解答。

    自言自语的一对,应许了诺言。轻飘飘的一对,完成了重重一击。

    为什么要忧郁呢?每一条路都到海边。雨突然堵在门口,雨也在路上。出门就是雨,路旁小小的喇叭花倒过来就是一把伞。锋利的草叶礼貌地雕刻你的裸足,给针细的伤口抹上新鲜的湿泥。无论你的脸看起来多么的不幸,每一粒雨都能在那里找到位置,并渐渐干涸。但你的脸绝不会因面前的海水而凋谢。

    为什么不是马蹄在空中溅出的泉水呢?有人用闪光的扳手和铁钉补缀着发暗的天空,那块乌云像恰好的补丁,旁边那块像是解释、补充和说明。我们的头上干干净净,是天花板,白色的。窗外是粗狂的棕榈,苍老胡须的榕树,秀气的槟榔……它们中突然缺少了什么?它们突然停在各自的位置上。从我们的屋子里跑出一匹马,两片云给它插上了翅膀。

 

 

风过耳

 

     关好门窗。报上说,去年一场台风带走了一条船和船上的四个渔民,一周后,另一场台风又把他们全部带回了港口。那四个渔民看起来心情不错。亲人们询问他们那几天的经历。他们说,满海都是风雨,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。有记者感叹他们为何如此的幸运。他们说,是因为后来在海上,被迫放弃了任何求生寻路的努力。

    他们赶在台风前再蓝色铁皮圆桶里翻检垃圾,打开一个个白色的、黑色的、红色的塑料薄膜垃圾袋,里面有来自肉铺、理发店、小餐馆、办公桌……的遗留物,脏脏的,像天上越来越多的阴云。还有一团破布,废铁丝,缺页少封面的卡通书,无墨水笔,带细孔的卫生巾,一截大肠般皱塌的避孕套。而更多的生活垃圾袋里都是饭粒,发黑的剩肉,黄瓜的苦蒂,空心菜的黄叶,干瘪的小奶瓶,长方形的牛奶纸箱……我一直都往这个垃圾桶里倾倒我的生活垃圾。有一次,我用一个干净好看的塑料袋装了一条裤脚有小口的裤子。还有一次,是一件只穿了一次的绛紫外套。我希望他们被领走。

    台风过后,铁桶里积满了水,外面是凌乱的垃圾,也被积水浅泡着,像是这只铁桶口的呕吐物,环绕着。

    风找到些云的裂缝以及它在远海的倒影,一起吹过来。雨直直如发,贴在头发上横飞,像一个人突然有了莫名的悲伤猛跑起来。如果拿这两者和悲伤相比,悲伤原本是安静的,   像一只狗蹲在屋里,只有当外面的风停止之后,它才出来狂吠一通。

    有一次我顶风骑车往回赶,直到雨大起来时,才到路旁一棵大榕树下躲避。已有一个人在那里,他也紧靠着他的自行车。我们没有说话,直到雨停后分开,他离去的方向与我回家的方向正好相反。我想着他要到达的什么地方,因为那个人很面熟,实在太像我在大陆的一位朋友。后来我见到我的朋友,并向他谈起这事。他竟然立刻肯定那个人就是他。他说,他曾经梦见来岛上看我,骑着自行车被雨困榕树下,他看见了我,但不敢相认。我自然不相信他的梦。他竟然出门直接就把我带到那棵榕树下。我醒来后,想了想,确实知道那个人不是他,但树一定是同一棵树。

    阳光下的热带海洋在野蛮地成熟。每次台风都是收割。船消失了,亲密地靠在海湾看着新鲜的黝黑的波浪。风暴的声音很大,海甸岛仿佛是一块凝固的带尖角的石头。风灾每一处细小的裂缝里尖利地抠挖着,要钻进去。停电、停水,使用油料的车也停进了车棚。但这是一个节日,波浪在海上变出了很多圆形剧场和角落。岛下沉了一部分,可以肯定是这喧腾之海的一部分。我们也更近了,也许一出门就可以是踩上波浪的尾巴。

    今天的风不带来雨。那个翻检垃圾的妇女倾斜着铁皮垃圾桶,她的蛇皮口袋沉甸甸地横亘在自行车的后架上。倒空的黑色塑料袋往天上轻盈地飞。她没有落下任何东西,连口袋里的垃圾也是玩好的。她还要骑车去另外的垃圾桶。她的衣角向后挥动着,像她的孩子在后面用指尖不停地捻扯。她褪下手套,紧紧抓住车把。我看不见手套,只有在她要翻阅垃圾时才会出现。如果风顺便带来雨,我也许会看见那双手上被雨洗出的蓝色的静脉。

2004620,海甸岛

 

明月照

 

    比如说,月光照在岛上与海上并无二致。想象着这样的情致,想象与月光照在岛上与海上并无二致。当你来到海边,像月光照在海上,你与一座岛也并无二致。世界通过“我”去想象他们自身时,我对世界的想象被限制在“我”中。世界想象我,美好一夜降临在沙滩上,无论向哪边迈步,都进入世界的想象中。一只鸟儿停在天空于栖于树上幽穴时,翅膀没有抛弃它。只有在它睡眠时,翅膀才梦见它。无论在飞翔、栖息与梦之间是如何发生变易的,这只鸟像一个拳头,没入海水,它的凹凸皮肤上的皱纹浸渍了细沙,是海水的声音凝固而成,是一座       。我们洗手时,他同时也带走了原本是我们手的皮肤的声音。我们的手光洁如月光,可以像花瓣慢慢展开,手掌是翅膀的一半。这只手飞起来,劈开波浪,一朵乌云潜艇般冲向它的胸膛。鸟儿美妙的鸣唱改变它的尖刺和方向,他变成了一截漆黑的柔软的树枝,波浪如嫩叶可采撷筑巢。你用旧了这只手,日日洗不过是用新的灰烬盖住旧的废墟。两个手掌十根手指,对应于十次机会两次成功?我总是先用左手给右手洗手,即使两只手都因自我的洗涤而重新变脏。洗手不干其实是洗手不干。水也脏了,比手脏,比以前的水更脏,因为我的手带走了它的无。我看这双手,它把我的心变成了一个手形。我用它去捂胸口,当我的心因手受伤而隐痛时,两颗心如此偎依在一起。我把它伸在月光下治疗。月光照在手上与鸟上岛上海上并无二致。想象着这样的情致,想象与手与岛与海伤害了月光。我的手要那月亮但从未得到。它静静地滑行,在你的子宫里。

    我的耳朵有时能听见她的吮吸,不伤害耳朵。我感到是我的一截手指在那里爬行,像一只越来越臃肿肥胖的蜜蜂投身于任何一朵不知名的花蕊里,美妙的香气透过皮肤传递到耳朵里时已是低微的抽泣,不是伤心,而是感恩。我的手指有一天会粗过蛇的细腰和天鹅的曲径。它蠕动,吐出月光般的丝绒。它呕吐,子宫细微的振动像磁化。有时候,我把自己的手指伸在月光下,看月亮在蓝色夜空因磁化而围绕它缓缓移动。手指下的阴影从平坦窗台爬上矮墙,再掉进地板的方格里,但没有声音。我把它伸进温热的嘴里吮吸,光是甜的,指头是凉的。月亮是一个盛满洁白冰糖的玻璃罐,我的手指接近它,堵住它的敞口。我用劲轻轻摁,丝丝缕缕的白云从它周围缓慢飘出来。云是甜的。月亮是一个闪光的陶瓷开关,如果关上它,就能看见繁星。我不停地按动,我不汉子道悲哀的事物究竟隐藏在它的身后还是身边。开关坏了,要不就是它真把我当成了一个淘气的孩子。她以为我的手指像一串冰糖葫芦伸到她的嘴前,她吻而不是咬,眼睛里流出细小的瀑布,每一丝水流都像洁净的手指,梳理着他们,归于一个水蛇盘绕的水妖的涡旋状头饰里。那水妖在夜里歌唱,即使用月光堵住耳朵,它可以从嘴进入,鼻子进入,那歌声可以久居不散地贴在皮肤上变成新的皮肤。无论月光怎么洗濯,它依靠完美的反光来稀释碰到的光的浓度和热情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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