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慧·上苑艺术馆:一个梦想家和中国首个艺术乌托邦
[2013-6-1 10:26:37]
·廖慧·上苑艺术馆:一个梦想家和中国首个艺术乌托邦
廖慧(诗人、成都蓝顶艺术馆馆长助理、2008年上苑驻馆艺术批评)肖像(程小蓓画)
一个梦想家
要说上苑艺术馆,不能不先说一说程小蓓。
程小蓓何许人也?诗人?摄影师?画痴?艺术馆负责人?旅行家?理想主义实干家?都是,又都不完全是。爱做梦的诗人们评价程小蓓,是“可以平地起高楼的人”;而实干家们可能觉得她的艺术馆“项目”无法短期内收获效益,不符合经济原则;她对绘画有超越当代艺术潮流的独特(固执)见解;她走南闯北、默默拍摄了大量震撼性的照片;她对雕塑、建筑、音乐也随时保持着自己的敏感度,像对艺术不知餍足的八爪鱼;她的梦想坚持要在现实里开花,遇到阻挠,她俨然就是一个花木兰……心灵“结构”复杂,整体上却显得单纯,“程小蓓”这个人不知是用什么神奇的“胶水”黏合起来的。
我很早就闻得程小蓓的大名,知道她是当代中国最牛的女诗人之一,后来听说她老公就是著名诗人孙文波。呵,两口子都写诗!“影响的焦虑”就在眼前,不会写得肝肠寸断吗?令我很想写一篇文章,研究程小蓓是怎样走出孙文波强大的“阴影”的。经了解,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程小蓓太强大了,孙文波的“阴影”在程小蓓双腿的膝关节上正好是个“护膝”。孙文波的新博客名叫《在上苑呆着,像自己的皇帝》,程小蓓应该把自己的博客更名为《立足诗歌,做艺术馆的领路人》。
近年来,艺术市场愈发火爆,因为在媒体工作,我从一个艺术的“粉丝”变成了对艺术市场稍有了解的半块“砖家”,画廊老板、经纪人、艺术“推手”等精英都见识过一些。但是,2006年夏季的一个晚上,当程小蓓和我聊起她的艺术馆时,我一头雾水,不理解她想做的是什么。要赚钱,投资艺术就好了,不是有人夸张地说“现在投资艺术,等于有了自己的印钞机”吗?“摊子”扯得如此之大,无法快速获得收益不说,还有耗干一个人的危险!程小蓓的选择,与任何“聪明”的市场精英都如此不同。直到程小蓓说出了自己的一个梦想——向往十九、二十世纪欧洲文化沙龙的氛围,愿在中国成为一个那样的沙龙女主人,我才明白是自己短视与固化了。
我们谈到了英国作家弗吉尼亚•伍尔芙,还有她那帮卓具才华和思想的朋友,他们结成了著名的布卢姆斯伯里团体——一个知识精英沙龙,其核心成员有:作家伦纳德·伍尔夫(弗吉尼亚的丈夫)、艺术批评家克莱夫·贝尔、传记作家利顿·斯特雷奇、文学批评家德斯蒙德·麦卡锡、经济学家约翰·梅纳德·凯恩斯、画家邓肯·格兰特、艺术批评家罗杰·弗莱,作家福斯特。哲学家罗素、诗人T.S.艾略特、小说家亨利·詹姆斯和奥尔都斯·赫胥黎也是这个沙龙的座上宾。其实在中国也有类似的聚会,比如二十世纪中期林徽因的“下午茶”,还有翟永明现在成都的 “白夜酒吧”。
“这么多伟大的头脑‘跨界’聚在一起,是非常必要的,”程小蓓说,“艺术和学问不能只在专业圈子里继续,思想与灵感要剧烈碰撞才会产生更优秀的作品。”
不是贵族沙龙,而是艺术乌托邦
于是我有幸在2008年3月参观了仰慕已久的上苑艺术馆,体验了那里的生活。然而,我的感受却是:这里绝不是一个贵族式的精英沙龙,而是中国第一个真正全方位的“艺术乌托邦”,它由诗人发起,力图建造囊括诗歌、绘画、建筑、雕塑、音乐的高端交流平台。我觉得程小蓓的梦比我想象的要“大”很多。
上苑艺术馆位于北京怀柔区桥梓镇沙峪口村。“很多人抱怨这个地方离市中心太远了,其实是不熟悉地形导致的,”程小蓓介绍说,“有一天晚上我从这里开车到中央美术学院,只用了半个小时。”
程小蓓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呢?里面还有故事。上世纪九十年代末,一帮北京美术学院的艺术家(王华祥、李天元、郭盖、钱绍武、申伟光、田世信、吕品昌、孙家波等人)“发现”了与现在上苑艺术馆毗邻的上苑村,便安营扎寨搞工作室,嗅觉敏锐的诗人们闻风而至,王家新、程小蓓、孙文波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,后来又吸引了很多艺术家安顿下来,“上苑艺术村”由此形成。“画家们总是最会找地方的人,”程小蓓说,“这里简直是北京郊外最美丽的地方。燕山脚下、沃野千里,尽是大片大片的果园,柿子树、杏树、桃树、槐树……数不胜数,连冬天都比别处苍劲,却‘养在深闺人未识’。要知道,有人说从前这儿可是皇室出行打猎、为皇室供应水果的地方。”
2000年,程小蓓作为“领头大姐”,与一帮艺术家(西川、万夏、曾力、时间、沈少民、苏丹、黄岩、温子先、景育民、渠岩……)开始修建上苑艺术馆,和上苑艺术村遥相呼应。这块占地面积30000平方米,总建筑面积16000平方米的艺术馆群落,设计修建也完全是“乌托邦”式的,艺术家的工作室由建筑设计师与艺术家自己共同设计,曾力还请张永和设计了“梁思成纪念馆”。他们04年成立了上苑艺术管理委员会,常务委员是邓平祥、岛子、贾方舟、孙文波、西川,一开始的委员里有残雪、丁方、贺照田、黄岩、胡旭冬、蒋浩、姜涛、姜杰、景育民、刘丽安、李天元、钱绍武、申伟光、时间、苏丹、王家新、王华祥、西川、肖开愚、尹齐、张永和、曾力、臧棣……。对当代文化艺术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,这些人“来头不小”,每个名字的前面都可冠以“著名”二字,著名作家、著名艺术家、著名艺术批评家、著名诗人、著名电视人、著名诗歌(艺术)资助人……。
遗憾的是,这个“乌托邦”里却没有非常擅于搞经营的人士。“我现在最缺的,就是可以专门搞艺术馆经营的人,”程小蓓说,“前两年,有些委员给我推荐了一个非常好的人选,但我对艺术馆里这种人的重要性缺乏认识,加上经费紧张,就没用,结果把我自己给‘害’惨了。”
这几年,艺术馆的活动、经营、管理,事无巨细全是程小蓓一个人在“跳”,连伙食团的厨师都可以让她“头大”。“其他委员都是艺术家,根本不能做具体的事,”说起“艺术家”,程小蓓有点“实干家”的口气,但言而总之,她还是把自己归在“艺术家”一边的,“其实我做经营的时候确实也没什么感觉。”程小蓓作为艺术馆的总策划人,“正在招聘艺术馆的CEO,”程小蓓说,“消息传得很快,全国都有报名的。正在综合考察筛选期,一定要选一个最好的。”
驻馆艺术家们
2007年开始,上苑艺术馆开始“国际创作计划”,免费提供画室,培养自己的“驻馆艺术家”。因为地处北京,学术环境优良,报名的人可谓“踏破门槛”,其中不少还是外国艺术家。程小蓓他们每年选二三十个,搞创作、办展览、开讨论会、不定期交流、组织郊游……大家完全过着“艺术公社”的集体生活,不亦乐乎。
付小明是成都过去的,成了我有条件认识的第一个上苑驻馆艺术家。小伙子留着长发,模样英俊、内心羞涩,在成都属于“有产阶级”,为了艺术理想两地奔波。画的画属于“心理分析”类型的,也有底层关怀的意思:其中一组是流落街头的民工,困顿的他们不择地方、倒头就睡,画家却看见了他们的梦——色情的、性感的,被城市无情压抑和有力诱导的。付小明的视角和新闻媒体、社会批评家都不一样,带有强烈的个人角度: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城市如何成为了民工们的“危险之地”?人在追求卑微的生存权利时如何不堪重负?对这些问题的彻底追问与回答,也许只有艺术才能充分负担。
2008年3月的一个晚上,我走进上苑艺术馆“茶话厅”的时候,劈头碰见姜志平、庞智卿、阎锋、黄珺在那里争论什么问题,“吵”得很厉害,让郊外的这个晚上都震动了。姜志平和庞智卿大概是驻馆艺术家里年纪最小的,庞智卿才从学校里毕业,阎锋却最为年长,早年还当过老师。阎锋说:“进这个艺术馆的都是艺术家。”明显在给小朋友们打气呢。其实姜志平和庞智卿都画得很不错,姜志平把人物画成介于真人和玩偶之间的模样,已经有自己的“语言”了,庞智卿则是画面的个人气味很重的那种——某种接近儒雅的气质被现实的风狠狠搜刮着,幽默地蜕变成了自恋与胆怯,还真有意思地表现了现代人精神处境的一个方面。
阎锋和我后来知道的张志刚、朱立波都是驻馆艺术家里走“精神路线”的,不过这样分类也太勉强了,因为他们的画面如此不同。阎锋沉醉在“指纹迷宫”里,这种勇于在细节里迷路的精神,从思维方式上看相当“西化”,他却借用了中国迷信大全里的指纹,相当权威地把自己的画面和“中国式的命运”捆绑在一起。张志刚的艺术启蒙老师应该是佛教壁画,可这位“老师”有着几千年的道行,他画得非常棒,可能却不得不在“老师”的阴影下呆很多年。朱立波的画“道里道气”的,三山五岳被他画得不像此世之物,应该有很多道家哲学的思考在里面。
那晚认识的黄珺是这帮艺术家里装备最现代化的之一,他是做观念摄影的,照相机和手提电脑,以及电脑里的相关软件都相当专业。和我们讲话的时候论据最多,因为手提电脑就在手边。黄珺最着迷的应该是空间问题,他在图片上通过改变事物的大小来打破自己的空间概念。与黄珺同样在做观念摄影的文皆多了社会批判的层面,意识形态、商业社会、性压抑、囚禁感、逼迫感等现代人的认知和感受在他的图片里都有体现。
对现代城市文明的认识应该是上苑艺术馆比较感兴趣的题材,我发现他们选入的艺术家里,居然有三个都执着于这个题材。邹时丰干脆把自己的画命名为《大时代风景系列》,灰色的画面里,城里的高层建筑、大桥、公路、市场、飞机场被发疯的画笔勾画出来,又尽情掩去。邹时丰简直把我们喜欢的城市画成了震撼的垃圾场,仔细一想,城市的确是垃圾集中制造场所,也许画家看到的才是“真相”。李祥震的画名为《世纪徘徊系列》,他的“城市”还有轮廓,不过好像是用锈蚀严重的钢铁搭建的,里面的人一定很想跑出来。
雕塑是程小蓓一直情有独钟的艺术,艺术馆的雕塑家经常被她挂在嘴边。栗月的人物雕塑完全破坏了平滑的造型,疙疙瘩瘩的材料凑在一起,居然“活了”,而且很有震撼力。赵木头人着迷于木头这种材料,打磨木头应该不好做,但他敬业,做出的大堆木头人可爱生动,姿态里有种朴拙的平民感,仔细一看,在面部、身体细节上都有很有趣的抽象与概括,让人不得不服气一个艺术家的眼光。
李军、窦良羽、张晓童可以放在一起说说。窦良羽继承了水墨画里某种幽默的草根传统;李军将水墨的灵动特质和综合材料结合,除了画面本身的审美与精神价值,应该还有学术价值;张晓童则试图将水墨特点运用到油画里。
张广辉有点独来独往的样子,不经常和大家呆在一起。起初我每天总看到一个瘦高个儿,穿着白色衣服,在艺术馆里走来走去,像一只孤独的鹤,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张广辉。他的画一部分画在丝绸上,做成卷轴的样子,仔细一看,是非常当代的内容。油画《消失的影像》真的是“消失”的,只有轮廓和含意复杂的光点、线条。
总算该说女艺术家了。上苑艺术馆位于郊区,生活条件有限,好多女孩子吃不了那个苦,姜靖和李蕤却坚持了下来,足见她们对艺术的热爱。姜靖活泼可爱,机灵得像一条小鱼,她有段时间也在画小鱼,却画出了黑色幽默的效果。李蕤内向沉静,画了很多静物,向中国元素、民间艺术汲取了不少营养。艺术家们抱怨馆里的女艺术家太少了,程小蓓说,今后她会更注意邀请女艺术家,并针对她们适当降低门槛。
春天到了,草绿花开
上苑的温度比北京市低好几度。3月底,我在市区已经看到鹅黄柳绿,到了上苑却遇见一派冬日的景象。不过,随着驻馆艺术家过了年纷纷归来,艺术馆的“温度”渐渐高起来。等我离开的时候,看见桃花已经开了。做的事情越大,越需要长久的运作周期,但我大胆预测,在目前的艺术市场和氛围推动下,上苑艺术馆只要坚持5年,就会和艺术市场完全接轨、合拍,而上苑具有的文字、艺术、音乐、建筑等综合交流平台将在那时发挥出自己的优势,这个艺术“乌托邦”便也得以完全实现。
回到成都,我收到上苑发来的照片。短短3个月内,他们又搞了“可视的音乐&可听的图画”音乐晚会;“在春天——诗歌与艺术的‘烧烤’”;“向地震灾区捐赠绘画作品”;何三坡主持的“张广辉作品讨论”,“徐唯辛作品《历史切片》讨论”;夏可君主执“姜志平、庞智卿作品讨论会” 徐忠平主持的“姜靖、文皆、邹时丰作品讨论会”,“端午节的写生、郊游”,“崔卫平的电影评析”等活动,令我在余震的晃动中遥想北方、羡慕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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